胡宁||浅议《玄隐庐诗》之古风歌行体-女子诗词
浅议《玄隐庐诗》之古风歌行体胡宁按:《玄隐庐诗》我是在去年八九月份从省诗词学会办公室得到的,回来之后也同其它诗集、文集一样,置之高阁,成为我书架的一种点缀。今年初省学会会长会议通过,筹备召开潘伯鹰诗学术研讨会,这才拿下来翻阅。终因闲杂事繁多,难于宁心静气的拜读。直逼时下,形势所迫,才不得不潜心细读,孰料想,这开卷之时,竟成了废寝忘食之日。自悔临文敷衍,尚笔力不逮,略陈拙见,诚请各位专家和诗家垂教斧正。
据刘梦芙先生在《玄隐庐诗》(收录潘伯鹰古近体诗一千零九十九首)前言中统计,潘诗的五、七言乃至杂诗计三百零五首。我所统计十句以上的古风歌行体为二百三十六首之众。这无疑在中国近当代比较著名的诗人诗集中属于罕见的。这也是《玄隐庐诗》的最大亮点和艺术成就。 《玄隐庐诗》卷一以《秋兴》七言古体开篇,到第十二卷《病院赠吴湖帆兼呈誉师》以七言古体收结,可见潘先生对古风歌行体的情有独钟。由《秋兴》创作内容推算应该是二十岁左右所作。“丈夫二十宜藏锐,雷电风霜皆淬砺,会狎顽龙越海归,高歌唤起白云飞。”起势与收结均见少年意气风发,志向高远。而最后一首病院赠诗“如何一旦竟交病,坐令壮士伤回旋。番禺一老相湔祓,远寄乐章皎冰雪。低徊离绪忆友生,慷慨深怀及家国。”让我们感受到一位病魔缠身的老者依然满怀诗人的情感忧国忧民,饱含了“家祭勿忘告乃翁”莘莘属望。虽没“高歌唤起白云飞”的澎湃激昂,但沉郁的风格,凝重的笔调更见其冰雪之诗心。可谓初衷未改,心性一贯。
一。诗格1.体式 潘诗的古体诗多数为整齐的五、七言。像上面所提到的开篇和结尾均为整齐的七言诗,潘诗十句上五言古风远远多于七言,统计一下为一百七十六首。由长短句表现的七古歌行体也称杂体并不太多,统计有:卷一《同学诸公七人共摄一影作歌题之》、《戏赠稚鹤》、《排闷》、《女挽车行》、《中秋与峙南游中央公园子夜始归》、《悲哉行》,卷二《君马黄》、《拾煤核》、《贺孔才镌印歌》、《赠别傅芸子东游》,卷四《张木匠》一解、二解,《至莲花峰作歌赠豹隐》,卷七《稚柳画林下丽人图卷子绝大沈尹默作诗以二寸许大字题后稚柳要余同作》。第一句只增加“吾闻”为九字句,卷八《黄雀痴三解》,卷十《余所植水仙有已残枝障新枝之花者为剪残枝戏而发咏》、《奉同器伯颂纸之作》,卷十二《戏为双喜行赠山妻》、《和何竹荪东江诗》由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十言乃至十五言组成,其诗的句式组合古今稀有,疑似老夫聊发少年狂耳。卷十二《不仁》、《黄生爱马行》只加“呜呼”二字余下均为七言、《题陈子受藏余子中临定武褉帖真迹用帖尾子中所次张贞居韵》只在诗后加了“君不见”三字耳、《江苏嘉定县古银杏歌》在收结前加“于嗟乎”。潘诗的古风歌行体收录最紧密的是一、二卷和最后的第十二卷,这或许不是一种巧合。少年时代诗情纵横,涉猎多种诗格,可视为随意性较强。到晚年则更不拘于形式,驰骋由心。这种杂体诗或正符合诗家霍凡,阅尽沧桑,历经坎坷,看破红尘所引发的长吁短嗟。潘诗最长的五古应该是《行严丈拓赐诗为四十韵复以见示勉再奉呈》四十韵当八十句也。 文学界一般认为歌行体为南朝的鲍照所创。明代学者徐师曾在《诗体明辨》中对歌、行及歌行作了如下解释:“放情长言,杂而无方者曰歌;步骤驰骋,疏而不滞者曰行;兼之者曰歌行。”数十句的古风歌行体的谋篇,其立、其铺、其合。需要技巧娴熟,驾驭文字能力超强,才可以腾挪有致。所谓“执术驭篇,似善弈之穷数;弈术任心,舞女悲歌如博塞之邀遇。”这是刘勰在《文心雕龙.总术》中所述。他把掌握技巧、善于驾驭篇章比作精通下棋深湛棋术。清初戏剧家李渔在《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说:“工师之建宅亦然,堪址初平,间架未立,先筹何建厅,何方开户,栋需何木,梁用何材,必俟成局了然,始可挥斤运斧。倘成一架,而后再筹一架,则便于前者不便于后者,势必改而就之,未成先毁。”清代诗人沈德潜《说诗晬语》中提出:“惨淡经营,诗道所贵,倘意旨间架,茫然无措,临文敷衍,支支节节而成之,岂所语于得心应手之技乎。”古风歌行有歌、行、吟三种体式,也称乐府诗。而这三种形式诗句可以全部是为五、七言如韦庄的《秦妇吟》、曹丕的《燕歌行》。也可以长短不齐,由一字至十多字,一般为三、四、五、七言相杂,这样的诗李白、杜甫乃至唐宋许多诗人都有。以四、六、八言为主杂以五、七言的,所见不多李白的《蜀道难》为此类。潘诗《和何竹荪东江诗》由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十言乃至十五言组成的,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耳!这种由长短不齐的诗句所组成的我们也称之为杂言诗。因其大都以七言为主,一般还是归入七古一类的。古风歌行体诗其题材很多是叙事类,短则十几句,长则几十句、上百句,其篇幅谋、布、铺、推、回、合,非大椽所不能描也。书写古风歌行体的作家群很小,与此或有很大的关系。目前我省写诗的作家群,所创作的此类体裁诗人更不多。古风歌行体中的叙事诗在中国古典诗歌的地位很高,但其内容贵在古朴与真实。一反近体诗的唯美和纯粹,往往被近当代古典诗歌创作者所边缘化,成为古典诗创作较为薄弱的体裁。因而《玄隐庐诗》中的古风歌行体愈发珍贵。
2.用韵 潘诗的用韵非常工整,无论是近体或是古体。其用韵无不一板一眼,节拍明细。古风歌行或一韵到底或转韵而铺,在转换用韵处了无痕迹。观者读之不禁随之而歌,悠哉忘情。潘先生不仅写诗而且吟诗,用韵之细腻严谨当在情理之中,诗章因非为个例,卷中比比皆是,故不再赘述。
3.章法 明代的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认为“凡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所谓为诗,大篇决流短章敛芒。立意容易,措辞艰难,若做到辞意相属相濡不偏不离,绝非易事。古风歌行体章法上多表现为跌宕折回、腾挪转换的结构特点。句式上表现为排比、对比、顶针、回环复沓等多种形式。排比:利用三个或三个以上结构和长度均类似、意义相关或相同的句子排列起来。如潘诗中的《女挽车行》“......有客有客行呼车,狂飙卷雪和尘沙。严宵深巷久无应,孤行缩项如寒鸦......”就是用三句排比句来烘托,苦景凄情。这种手法是作为对后面内容的一种氛围铺垫。待女车夫道出隐情“......不能为君驰,不敢求善价......不忍啼儿死膝下......”凡读到此处,试问有几人不为之动容?《诗访》“与诗此商略,字字叩铢两。乙乙动沉吟,汩汩愈酣放。”均见排比之章法。五古《蚊》“飞蚊能害人,人乃谓之毒。试且作蚊观,人毒弥以酷。彼蚊亦苦饥,人血满其欲”这种对比递进的章法法,突显语势增强针砭之力度。像《读书》六首之五,“以不变为变,变者乃其形。”《蚊》“飞蚊能害人,人乃谓之毒。”《诗访》“嗟诗能穷人,人亦穷诗象。”甚至还用到的顶针句式。以加强情感的渲染,笔力腾达。历代古诗中顶针修饰法都有运用如如《木兰诗》:“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惶。”“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杜甫《兵车行》:“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云云。潘诗《不仁》“天地不仁行其仁,世主以仁行不仁。大哉洪炉火,万物赴陶甄。仁与不仁间,安所逃其身”采用连锦复沓的修饰手法阐述:“生死孰主张,徒劳强为分。吾观三皇五帝巧凌夺,俱朽不若空中尘。”复沓在表达情感上层层递进和强化,在旋律上呈回环往复之美,具有独特的艺术效果和魅力。《春江花月夜》在这一点上具有典范性。总之,无论是使用了哪种修饰手法,其目的都是为了增强节奏感、语势、气势。这些手法不仅在于修辞,且有勾连句子,使其更加连贯畅通的作用。而潘伯鹰先生恰恰是娴熟掌握和运用这些章法,使其古风歌行类诗章无不熠熠生辉,滂沱跌宕,蔚然风致。
二。诗境以上所述句式、章法,都是以烘托和渲染诗意诗情生成诗境之必要手段。所谓意喻之深,诗境之妙皆在驰骋之中。谢榛《四溟诗话》云:“古体起语比少而赋兴多,贵乎平直,不可立意涵蓄。若一句道尽,馀复何言?或兀坐冥搜,求声於寂寥,写真於无象,忽生一意,则句法萌於心,含毫转思,而色愈惨澹,犹恐入於律调,则太费点检斗削而後古。或中有主意,则辞意相称,而发言得体,与夫工於链句者何异。汉魏诗纯正,然未有六朝唐宋诸体萦心故尔。若论体制,则大异而小同,及论作手,则大同小异也。未必篇篇从头叙去,如写家书然,毕竟有何警拔?或以一句发端,则随笔意生,顺流直下,浑成无迹,此出於偶然,不多得也。”潘诗的《女挽车行》虽为潘先生的早起作品,却掌握了古体诗的创作要点。“......良人三十七,以此瞻其室......不能为君驰,不敢求善价......不忍啼儿死膝下。”短短数言,令人扼腕叹息。“......国都皇皇警卒多,安能从此伤观听。岂无可耕三亩田,隔年一战成烽烟。岂无微智业商贾,税则如麻吏如虎......棘矜除是揭竿起,弦管声高自不知。”这首为潘诗中比较著名的一首歌行体,作者以自己为第一主人公从唤车等车到愤怒欲弃车引发,挽车女令人痛彻肺腑的一段哭诉。而抒发自己对时事的感观和激愤的心情。诗成曲折,或述或议,所谓言浅意骇,诗境卓然而出。无论是思想性还是其艺术性,都达到了顶峰。不输李杜,疑为天人。另一首著名的歌行体应该是《拾媒核》:“雪漫天,风撼壁,朱邸沈沈临道侧。绣帷暖护玉楼人,蝶飐花娇正无力。弃煤委地出香厨,屋后贫娃来拾核。褐衣不掩胫,俯行雪满脊。承筐是将,爰罗爰剔,旋拨残灰抉碎石。远视茫茫但一白,蠕蠕渐近分行迹。自言大雪无人争,喜气轩腾动颜色。我行前致辞,适可而止君其归,贪多忘却北风烈,肌肤冻破爷娘悲。呜呼!辽东雄县称抚顺,本溪湖水明珠润。铁索凌天星斗高,钢机凿地雷霆震。谁令拱手事虾夷,十万为奴仰残烬。天之赐我何其丰,谁则靳之人所愤。东倭举国肆狂氛,痛见炎黄血霜刃。墙根拾核未云悲,忍说他时无一寸。覆巢安望卵能完,一例朱门会同殉。江草江花句尚新,杜陵忠骨久成尘。时危空负乾坤大,我亦长镵抗饿人。”三十九句对于歌行体来说不长不短。这首诗开篇采取的是对比法,在大雪飘飘酷寒的时候富人与穷人迥然不同的生活情态。全篇围绕一个“煤”字展开。富人弃穷人拾,这虽然是一种很正常的社会生活景象,但使得作者联想到政府拱手相送的煤矿资源。而由这煤矿又引发出“时危空负乾坤大”在国家被掠夺的情况下,我们地大物博的国土上“覆巢安望卵能完,一例朱门会同殉。”无论贵贱,都会成为亡国奴。都会被侵略和欺凌。伏笔之下,我们听到的是声声的呐喊。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诗有恒裁,思无定位。”潘诗的《黄敬临迁其酒肆于百花潭张之以诗》其中“......我思中国支大镬,快哉一煮倾千囷。饭颗如山酒如海,尽饱四裔饥寒民。”诗中开篇对朋友新开业的酒肆珍肴佳醪的描述,而诗人在酒醉饭足之际,所牵挂的是天下所有百姓之温饱。此诗与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有异曲同工之妙。杜诗是在贫寒中念及天下寒士。虽然所处的环境不同,但共同点就是都能超越自我而罔顾天下。这就是诗人的高度,真诗境豁然明亮。以上三例为潘诗歌行体的叙事诗诗例,而古风歌行体,历代许多诗家用于写叙事诗的都不少。如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杜甫的《兵车行》、“三吏”、“三别”、《北征》、《丽人行》等。潘诗的这类体裁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不逊于李杜。“千忧横一胸,愤夜复愁旦。乍闻丰台捷,暴喜不惶辨。廊坊亦同收,双报如激电。发狂走告人,逢彼犹疑面。直须相质证,距跃乃逾忭......便当乘胜势,一鼓复通县”、“余归告妻儿,欢笑一时发。复往语邻里,愤鬱倏已豁......”、“我军冒炎暑,以肉卫邦国。强弱势迥殊,忠愤乃弥烈。倭有炮穿山,倭有机穿月.....悲乎我壮士,视死若归宅。或见肢已折,或见脰已绝,呻吟呼杀敌,模糊蒙不洁......救死与扶伤,责在不容失”、“伊藤草宪典,弥缝愈失柄,削足以适履,腰大不及胫......贪壑无由填,直欲驱国殉......呜呼日本民,胡不革其命。”以上罗列四首为潘诗《七月二十八日晨七时我军克复丰台廊坊喜纪》,均为五古诗格,用五古诗格写叙事诗杜甫常为。这组都是平平道出,无丝毫用工雕砌的痕迹和字面。更能表达诗人当时与所有人分享的情境。诗中第一首和第二首都是由得讯奔走相告,抒发万分喜悦的心情。第三首我们能看到诗人在喜悦之后更多的是对爱国将士的怜惜和战后重建的思考。继而用第四首谴责日本侵略者的滔天罪行,同样危害日本人民的利益。号召日本人民起来推翻以伊藤为首的日本军国主义者。虽然这次大捷只是一个误传,之后诗人用一首七绝简短说明。但诗人的家国情怀昭然于世。潘先生在写人、描物、叙事、抒情、议论等各方面,都能做到排列有序,有条不紊,舒展自如。无论内容怎样丰富,感情怎样复杂,篇幅如何宏阔,都能做到染翰成章,自然高妙。所制诗章谓之风人之绝响不为过也。 读过《玄隐庐诗》的人无不为作者一生颠簸坎坷的命运深深打动。打开《玄隐庐诗》沿着作者的心路历程,吟读潘伯鹰的诗句,竟然会不由自主地走进诗人的思想领域和他所生活的那个令人叹惋的时代。在这本诗集中我们结交了潘先生的家人、老师、朋友。同时我们也结识了诗人笔下的挽车女、拾媒核童、张木匠等所代表的社会底层人物。潘公古朴的诗风里饱含了深刻的时代感。正如潘受先生序言所言“伯鹰诗,思深、意远、境高、语妙。其感、其情皆今人之感与情,而其体制、其格律、其声调、其色泽则无不古。其与时代相氤氲、相磅礴、相呼吸、相歌哭而甘苦之,而性命之。” 二零一四年五月三十一日于合肥芳尊阁。